1

上午十点，我开完会回到办公室，新泡的咖啡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，前台小妹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。

“苏姐，”她小声说，有点偷偷摸摸怕别人听见的感觉，“刚有个女的来找黎黎姐，我觉得有点不对，好像来者不善。”

“来者不善？”我忍不住笑了，“怎么看出来的？”

“哎呀，苏姐，你别笑啊，我说真的！”这姑娘对我不够严肃重视的态度很不满，“她看见黎黎姐出来的时候，哼了一声，那眼睛上下地看，好像想把黎黎姐身上看出几个窟窿似的，特别吓人。”

“我怎么看怎么像是大房打小三的架势！”

大房打小三？

我敛了笑意，“她们在哪？”

“去接待区了。”

“好，你注意那边动静，我这就来。”

我去得到底还是晚了一点，只来得及隔着几米的距离，看见一个身材妖娆的漂亮女人扬起一只手，打在了张黎的脸上。

接待区没人，加上空间开阔，那巴掌的脆响就显得尤为清晰。

张黎捂住了脸。

“这位女士，”我快步走过去，“这里是公司，您有事说事，怎么能随便打人呢？”

那个女人转向我。

这是一张妆容精致的脸，只是神情倨傲，让人不那么舒服。

“打人？”她开口，声音略尖，“打她是轻的！”

女人指着张黎，“你不如问问你们这位好员工，她到底做了些什么？”

这时周围已经有些路过的同事在有意无意地看过来。

张黎摇头，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
“不知道我在说什么？”女人嘲讽地笑了一声，“那我就再说得明白一点。”

“你，张黎，为了往上爬，勾引我的老公徐振宇，破坏他人家庭。你说，我打你，冤吗？”

2

张黎是市场部的专员。四年前，她毕业于我的母校，因为成绩优异，我的导师向我推荐了她。

后来她过关斩将，成为那年我们招聘的为数不多的女孩子中的一个。

而事件的男主角，那个女人口中的徐振宇，则是公司空降过来的市场总监，张黎所在部门的领导。

大约半年前，按照集团布局，我们公司开始逐步向移动电话研发和销售方向转型。考虑到我们没有相关产品推广经验，于是总部决定派一个人过来负责。

这个人就是时任集团市场部高级经理的徐振宇。

徐振宇上任那天，是集团市场总监亲自送来的，总经理、我、市场部主管谭虹和市场部一众员工一起，迎接到了公司门口。

“哎，苏耘，”徐振宇一下车，站在我旁边的张黎就用胳膊肘碰了碰我，小声说，“没想到这个徐总这么年轻，长得还挺帅的。”

“帅吗？”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。

眼前的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，身材颀长，五官俊朗。普通的浅蓝色衬衫、黑色西裤穿在他身上，看起来十足一个都市精英。

“还行吧。”我淡淡地说。

“这都叫还行？你这眼光也太高了。算了，不和你说了，在你眼里谁也比不上你家薛博士就是了。”张黎撇嘴。

我笑了笑。

也许吧，自打和薛仲在一起，男人在我眼里大概只分了两类：薛仲，其他。

前者是我喜欢的，后者我看着都没什么区别。

徐振宇在集团总监介绍后，开始和大家分别握手。他态度谦和、笑容温煦，就算是对最普通的员工也彬彬有礼。

于是，他在张黎那里又获得了加分。

“我可跟你说，他的简历上婚姻状况写的可是已婚。这种男人看看就行了，千万别靠前。”回去的时候我和张黎开着玩笑。

张黎轻轻推我一把，“说什么呢？我就是纯欣赏。爱美之心，人皆有之懂不懂？”

那时我们都没有想到，有时候男女之间，很多故事都是从欣赏开始的。

3

过了两个星期，因为一个新员工转正的事情，我去市场部找主管谭虹沟通。谭虹没在自己的工位上，我正四处张望寻找她，就听到了她的声音。

“第一步目标市场是大学生，这是什么意思？张黎，上次开会我就说了，我们应该着眼于高端市场。”

我循声看过去，张黎坐在电脑前，眼睛看着屏幕，谭虹则抱臂站在她旁边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。

“我觉得新的品牌需要差异化，既然我们的技术优势在摄像头，那么就应该首先考虑对拍照功能比较关注的市场群体……”

张黎试图解释自己的想法。

“那么价格呢？我们的预期定价在4000元以上，你觉得这是学生普遍能接受的价格？”谭虹提高了声音，“张黎，考虑问题要全面，不要总是‘你觉得’，你觉得的就一定是对的？”

“谭主管，我并没有这个意思……”

“我觉得张黎的想法不错。”一道声音打断了张黎，徐振宇从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，脸上带着笑。

他先对谭虹点了点头，“刚刚你们的讨论我都听见了，说得都很有道理，谭主管考虑得也很全面。”

“不过我个人的意见是，思维可以开阔一点，大学生这个群体其实已经今非昔比了，把他们作为目标客户，也是一个方向。”

徐振宇的目光落在张黎身上，带着一种鼓励的意味，“至于具体是否可行，张黎，你还需要用数据说话哦。”

“好的，我会做好调研和分析的。”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想法终于得到了支持，张黎整张脸都发出光来。

“你的意见呢，谭主管？”徐振宇温和地望向谭虹，“我说的也不见得就是正确的，你有不同意见可以提出来大家讨论。”

谭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，“那就先调研吧。”然后她一转头看见我，随口岔开了话题，“对了，我约了苏经理谈事情，我都忘了。那么徐总，我就先去忙了。”

4

不管谭虹心里对张黎有什么看法，经过一轮评审，手机产品的市场策划方案最后还是决定由张黎来做。

这项工作公司很重视，她虽然经验不多却特别想做好，所以要付出的努力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
一连几天，白天都不太看得见张黎的人影，往往不是和调研公司一起去高校做调研，就是跑商场看同类品牌的销售情况。

等她回到公司，已经到了别人下班的时间，可一整天的数据需要整理，于是只能加班继续做。

偶尔晚上，有同事出去拜访客户没回办公室，会在微信群里面问“有谁在公司，帮忙关一下电脑”，张黎常常会秒回“OK，没问题”。

令我意外的是，有一次，在张黎回复的同时，徐振宇也回了一句，“好的。”

看来这一位新晋总监，还是个身先士卒的领导。

“这下张黎大概又要给人家加分了吧。”陪着安然做手工的时候，我说给薛仲听。

薛仲若有所思，“徐振宇这个人我接触不多。不过，前不久集团这边好像有过传闻，说他带的一个女实习生知道自己背景普通，为了留在总部，竟然对徐振宇投怀送抱。只是，似乎被他严词拒绝了，后来那个女生也辞职了，不知道是真是假。”

我开玩笑，“人家英俊又谦和，有人投怀送抱也很正常，未必就是为了这么一份工作吧？”

然后薛仲就有些不高兴了，一个晚上不肯和我说话。

能怎么办呢，只有哄他啊。

我后悔自己打翻他的醋坛子，毕竟无论多么成熟睿智的男人，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，也不过就是个孩子。

5

隔天，我加班赶一个报告，因为太过专注忘了吃晚饭，等做完了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唱了很久的空城计。

虽然我确实该减肥了，但想起张黎安利过的那家小龙虾，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市场部走，想拉她一起去吃。

长胖这件事，如果有人陪着，好像就没那么令人难过。

市场部的办公区很安静，只有角落里亮着灯。张黎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，一只手还放在鼠标上。

我正想走过去叫她，里面办公室的门被拉开，徐振宇走了出来。

他胳膊上搭了一件外套。

我看见他走过张黎的办公桌时，脚步一顿，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到她背后，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手里的外套盖在了张黎身上。

也许张黎本身就睡得不沉，这样一点动静，她就醒了过来。

“徐总，您还没走？”她揉了揉眼睛。

“就要走了。你也快回去吧，女孩子要注意自己的身体，别累坏了。”徐振宇的声音不同于往常的清朗，似乎刻意压低了，于是带了几分性感和温柔。

张黎点头，“好，我这还有一点数据，处理完了我就走。”

“算了，”他摇头，唇边带了笑，“明天我帮你处理就好。你现在可是我的得力爱将，万一真把你累病，我可是要心疼的哦。”
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，我觉得他这话说的，倒有几分暧昧。

张黎原本还犹豫着，然后徐振宇伸手，直接替她关了机，

“走吧，”他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，“我也索性做一回护花使者。这年头，漂亮的姑娘大半夜一个人走在外面，怎么想都让人担心啊。”

“好吧，那谢谢您。”张黎微微垂下了头。

灯光太暗，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。

但我的眉头，却渐渐皱了起来。

6

我原想找张黎聊聊，她现在发展势头不错，所以一言一行都要注意，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。

可第二天刚上班，就接到紧急通知，于是赶到集团开了好几天的封闭会议。

等我回来，就发现有些不对。

首先是早上上班时，我在停车场碰到市场部的一个同事，随口问了句，“这几天忙吗？”

“还好，”他说，嘴角带了点讽刺，“既然某些人巴巴地往领导跟前凑，领导也赏识，那就让人家干呗，我们这些人，打打杂就好了。”

我听出话里不对，赶忙开了个玩笑，岔开了话题。

等到中午，我在楼下一家饺子馆吃午饭，背后那桌就是市场部的谭虹和几个女孩子。

只不过她们先到的，没有人看见我。

“谭姐，我说实话，”一个女孩子说，“人家张黎是比我们长得好，可工作归工作，靠勾搭领导上位算怎么回事啊？”

“你也别这么说，”另一个女孩子语带不屑，“就算是领导，那不也是个男人吗？送上门来的女人，换是你你能拒绝？”

“可不是嘛，女人要是放得开，男人根本不是对手。”有人附和。

“我说你们别把人想得那样，我觉得黎黎不是那样的人。为了这个方案她也没少努力。”这次说话的，是她们部门年龄稍大的一位女同事。

“努力？谁没努力？要不是她贴上徐总，这么重要的方案能轮到她，是不是谭姐？”最开始的女孩子把话题扔给了谭虹。

“算了，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。你们有本事也让领导关照啊，不还是没本事？”谭虹嗤笑了一声，又接着说，“我也一样，咱都是干活的命。”

“不说那些没用的了，赶紧吃饭，回去晚了可没人替我们说话。”

7

“干嘛呀？苏耘。我晚上还有事要做呢，你想吃小龙虾就叫老公陪着呀。”

被我强行拉出来吃东西的张黎一脸不情愿。

我不理她，自己麻利点了一份香辣味一份蒜香味，等服务员走了，才放下菜单，“闲言碎语满天飞了，你倒是淡定。”

她先是满不在乎，继而又有些愤慨，“一群长舌妇！她们说我靠男人上位，怎么不说我付出多少辛苦呢？”

“她们和闺蜜逛街的时候，我在加班；她们和男朋友看电影的时候，我在加班；她们躺在被窝里刷剧的时候，我还在加班！”

“到头来我刚有一点显山露水的机会，都恨不得扑上来咬我，这公平吗？”

见张黎气得小脸通红，我笑了笑，倒了杯柠檬水递给她，“行了，消消气。”

“不过，”我放慢了语调，“张黎，你要明白，职场本来就没有公平。”

“你努力是应该的，但别人没有义务认可。所以有些关系你千万别碰，一旦碰了，你所有的努力都会毁于一旦。”

“我明白，”张黎点头，又撇着嘴假装生气，“哎呀苏耘，你不是也相信那些话吧？那我可要生气了！”

我半开玩笑，“一个男人，英俊多金，又有能力，人还温和，你告诉我，你真一点不动心？”

张黎自从和异地恋的前男友分手，已经空窗两三年了。倒也不是没人追，可这姑娘眼光高，又从来不拖泥带水，所以追她的人大都铩羽而归。

甚至后来她自己也反思过，可能受言情小说影响，想得太浪漫了。只是你让她现实一点找个合适的人，她又觉得委屈，宁愿单着。

“说什么动心不动心的？”她顿了顿，“其实徐总那人能力真的很强，这段时间我从他身上也学到很多。要是他没结婚，说不定，我还真的会追他。”

“可现在不一样啊，那是别人篮子里的菜了。苏耘，咱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，强取豪夺这事儿也不是咱强项啊，你说咋办？”说完，张黎笑了。

那笑容里多少有些失落。

“你知道是别人篮子里的菜就行了。”我淡淡地说，“你精力放在工作上，谁说什么也就无所谓，千万别给自己挖坑。”

8

那次和张黎聊了以后，我就忙了起来，还出了一次差，所以就没有特意去注意他们两个人了。

而公司里的传言，和网上的热搜一样，过了没几天就被更新鲜的八卦取代了。

有几次，我和张黎一起吃饭，隐约感觉到她有些不同。比如她烫了头发，也开始穿高跟鞋，甚至还用了点香水。

但这些不过就是一个女孩子的正常表现，最多就是她大概想谈恋爱了，我并没有因为这些就把她和徐振宇联系到一起。

直到今天，徐振宇的老婆王娜找上门来，还动手打了张黎。她说，张黎为了往上爬，勾引徐振宇。

这话一出，周围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张黎身上。

“我没有，”张黎并没有哭，也没有提高声音，“我没有为了往上爬去勾引谁，我也不屑那样做。”

“是吗？看来有些人被领导表扬了几次就以为自己是凭本事吃饭的了。”王娜哼了一声，“我都替你那些同事觉得委屈。”

“靠爬床得来的机会，有什么可骄傲的？”

“王娜，你别血口喷人！”张黎有些愤怒，语气却还竭力维持平静，“我做的报告，都是我的心血，谁也没有资格否定它。”

“对，我是喜欢徐总，他聪明、有能力、温柔体贴，我喜欢他怎么了？这和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？”

“有什么关系？”王娜环视了一圈周围驻足围观的同事，拔高了声音，“那关系可大了！给你机会，培养你，把自己的资源共享给你，让其他人配合你，张黎，不靠徐振宇，你凭什么获得这些？”

“可我要告诉你，当年徐振宇就是个凤凰男，他今天有的这一切，都是我和我家给他的。”

“要不是有我和我的父母，当初，在这个城市，他连立足之地都没有！”

“王娜，”张黎从我身后走出来，“你没资格这样说他。”

“你可以侮辱我，打我，因为我亏欠你，我承认。可他不一样，他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拼了命努力来的，这对他有多重要，你根本不懂！”

话音未落，又是一个巴掌落在张黎脸上。

“徐太太，”我拔高了声音，“您如果再这样，我就叫保安了。”

王娜唇边挂着冷笑，“张黎你给我记住了，只要我是他徐振宇明媒正娶的太太，我就有这个资格！”

9

接待区在一楼大厅旁，是个天井，能直接看到二楼走廊。

我隐约察觉到那里有一道目光，就顺着看了过去。白衬衫灰西裤，是徐振宇。

张黎大概也看见了他。

我不知道徐振宇在那里站了多久。

他就这么俯视着底下发生的一切，没有下来阻止，甚至，连一句话也没有说。

就在王娜再一次举起手准备打张黎的时候，我拦住了。

再一抬头，那个身影不见了。

一直神色沉静的张黎，似乎怔住了。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空空的走廊，很久才轻轻闭上眼睛，没再说一句话。

我侧过头去看她，两行泪顺着张黎的脸颊流了下来。

想必此刻，她的内心不是不悲凉的。

上一刻自己还在拼命维护的男人，在自己被羞辱打骂的时候，连站出来维护自己一下都不曾有。

“看到了么？这就是你爱上的男人，你满意了吧？”王娜笑了起来。

“等着吧，好戏还在后头呢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