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R日记:遇见更好的自己

1
周日一早,饭刚吃完,我的电话响起,快递小哥催着我下楼取包裹。
我用下巴指着门口方向,对薛仲说:“你去。”
他最近忙着准备创业,手头又有大量工作需要交接,很少有在家的时候,我也难得指使他一回。
薛仲二话没说起身就出去了,扔在餐桌上的手机却在这时“嘀嘀”两声,进来两条微信。
微信来自于一个叫李欣然的女生。“昨晚合影的照片,查收一下哦,老薛。”
我顺手拿过来,用自己的指纹解了锁,点开照片查看。合影的地方是餐厅包间,五六个人站成一排,薛仲在靠右的位置,脸上挂着他在外人面前那种温和疏离的笑容。
不知道是爱情还是习惯,不管多少人在一起,我的目光永远先落在他身上。
然后,我注意到了站在他旁边的女人。
女人一头黑直长发,眼睛深陷,颧骨略高,有点西方人眼里的东方美女的味道。
她侧着身,微微歪头,可能是角度原因,一眼看去就像是伏在薛仲胸口。
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。女人大概总会不自觉地拿老公身边出现的其他女性和自己比,这点我也不例外。
客观地说,这个女人既不年轻,也算不上漂亮。可那小腰盈盈一握,平坦的小腹上半点赘肉也没有。
这样一看,我的肚皮就太拿不出手了。
薛仲回来的时候,我正在洗手间里和自己的肥肉过不去。
“怎么了?”他探头进来,抓住我的手,“别掐了,都掐红了。”
“我是不是特别胖?”我问他。
薛仲笑了,“你小时候比这胖,小胳膊跟香肠似的。”
“……那能一样吗?”我怒了,“不行,明天我要办个健身卡,非练出马甲线不可。”
“要不要我陪你?”他问。
我看着他流畅的腰线莫名碍眼,于是摆摆手,“算了,你忙你的吧,我自己去。”
薛仲拍了拍我的小肚子,“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,咱不靠身材吃饭,别紧张。”
“那也不能比别人差。”我哼了一声,丢下一脸莫名其妙的薛仲,上网搜附近的健身中心去了。
2
隔天上班,我正在开会,售前部经理谷峰从门口探进头来,脸色有些焦急,“苏经理,你出来一下,有点急事。”
“怎么了?”我被他的样子弄得也有些心神不宁,“出什么事了?”
他往里面瞄了一眼,拉着我走到一边,“岳凯旋今天没来上班。”
“没来上班?”我抬手看了眼时间,“这都十点多了,怎么还没来?也没请假?”
谷峰点头,“而且我打过电话了,手机关机。”
“怎么会这样?”我说着拨了岳凯旋的电话,“这姑娘一向挺踏实的,应该不会随便不来上班啊。”
电话果然关机。
我又发了一条微信过去,没有回复。
“苏姐,”前台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,犹犹豫豫地小声叫我,“你说凯旋她,会不会出事啊?”
她的猜测,来自于岳凯旋三个小时前发的一条朋友圈——“我来过,我努力了,可我就是这样普通的一个女孩,不如人家漂亮、不如人家聪明,就连找的对象也不如人家的体面。这样的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?普通,就是我的原罪。”
“凯旋总是和我说自己很笨,读书时候,别的同学刷手机,她学习;人家追星看演唱会,她学习;就连班上那些漂亮女生谈恋爱的时候,她也在学习。但就是这样,她的成绩也不过中上等,甚至比不过一些经常出去玩的同学。”前台妹子说。
我和谷峰互相看了一眼,他蹙眉,“不会真的出事吧?苏经理,要不我们一起去她住的地方看看?”
“好,”我点头,“那我开车。”
3
谁也没想到岳凯旋真的会自杀。
她那样勤奋、刻苦又安静、温和的女孩,真的决定走极端,竟然也是干脆果断的。
赶到她家后,我用前台妹子给我的岳凯旋放在她那里的备用钥匙开了门。小小的公寓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室内一片昏暗。谷峰摸索着开灯,却发现根本没有电。
“我去拉窗帘。”他说着往里走,走到一半突然停下,再开口声音已经变了,“苏耘,快来!”
岳凯旋躺在床上,穿了一条白色的衬衫裙。
那是她前段时间被评为部门“月度之星”的时候收到的奖品。当时她就很喜欢,前台妹子还怂恿她试试,可岳凯旋性格一向内敛,说什么也不肯。
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她穿这条裙子。
“凯旋,”我几乎是本能地跑过去摇晃她的胳膊,“你醒醒。”
“苏耘,”谷峰拉开了窗帘,指着床边给我看,“这是不是炭盆?”
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,炭盆里还有火星。
一时间我只觉得双腿发软,心脏像要从喉咙口蹦出来,想要做点什么,脑子却已经宕机了。
“喂,110吗?”还是谷峰先反应过来,拨通了电话报警。
“叫救护车,让他们快叫救护车!”我从茫然中惊醒,大声提醒谷峰。
然后我哆哆嗦嗦地把手探向岳凯旋的鼻子,屏住了呼吸。
那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长的半分钟,或许只是几秒钟。然后我感觉到了她温热的呼吸,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。
“谷峰,她还活着。”我的话音未落,谷峰“噗通”一声坐在了地上。
4
岳凯旋是两年前入职的售前工程师。
校园招聘的时候,我们并没有选中她的简历,原因很简单,我们要的是学计算机或通讯专业的,她一个学经济的,专业不对口。
可第二天早上,我们提前赶到学校安排的用来面试的教室时,教室门口蹲了一个人,手里拿了两份打印好的简历,期待地看着我们,这个人正是岳凯旋。
说实话,她的简历也没什么特别的亮点,学习成绩不好不坏,参加了几次大多数人会参加的校园活动,有过一段和我们的工作内容毫不相关的实习经历。这样的简历我每天都能收到一摞。
可这姑娘执着,不让她参加面试就不走。第一轮面试是无领导小组讨论,学生们十个人一组讨论问题,一共五组。每一组面试完,岳凯旋就提着开水壶进来帮我们倒水。到最后一组时,她说,“老师,最后一组能让我也参加一下吗?”
吃人的嘴短,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,于是点了头。
无领导小组讨论中岳凯旋发言不多,不过至少有一点好,她有合作精神,别人发言她都听得很认真。不像有些候选人,为了抢风头表现自己,打断别人说话,随便否定别人的观点。所以综合评分下来,岳凯旋竟然磕磕绊绊地进了复试。
复试是给定主题的PPT制作和讲解,我们提供了电脑,全部现场完成。没想到那么多学生里,PPT写得最好的会是岳凯旋。
当然,她讲得平平常常,缺了点自信。可放在那些PPT做得混乱不堪的学生中,还是显得比较突出。
于是和售前部经理谷峰商量后,我们决定录用了她。
岳凯旋入职以来,一直非常努力,不过作为售前工程师,她工作并不出色。她能写不错的文档,也能细致地把与客户沟通的材料准备好,但她和客户交流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底气不足,所以很多时候,都是在给其他同事做些辅助工作。
好在一家公司里,绝大部分是像她这样普普通通的员工,优秀的不会超过20%,所以她也没什么特别的。
5
大约一年前,岳凯旋迎来了她职业生涯的一次不错的机会——公司承办客户培训,需要几名培训讲师,于是开展了公开选拔。
售前部推荐了两个人,其中就包括岳凯旋。
可是没想到,岳凯旋却不愿意参加,我感到十分纳闷。这明明是个难得的机会,任谁都知道,这种事既能锻炼自己又能显山露水,让自己在领导和客户眼里刷一波存在感。
“苏姐,我不行的,你找别人吧。”我找到岳凯旋的时候,她这样说。
我很不解,“为什么不行?培训的内容都是你熟悉的那些东西,而且机会难得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,“我怕我讲不好。”
“反正要选拔,讲不好也能知道自己有哪些不足,从哪个方向去努力,对自己也有好处,你说是不是?”我说。
后来,岳凯旋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答应先准备看看。
可选拔的前一天下午,她找到我,满脸窘色地恳求我不要让她参加了。
我打量了她一下,发现女孩子脸色苍白,黑眼圈浓重得遮都遮不住,于是放缓了语气,“为这事紧张?”
她点头。
“失眠了?”
她又点头。
我有些无奈,“有什么可紧张的,选拔时只有几个评委在,你又不是不认识?”
“可我真的不行……”岳凯旋嗫嚅着,“对不起,苏姐。”
既然这样,我也只有算了。于是我安慰了她几句,让她回去了。
下班时候我在茶水间,碰到她在打电话。
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,我只看到岳凯旋一言不发,手里的纸杯已经被她捏扁了,眼泪在眼圈里不断打转。
6
后来,她和前台妹子走得很近,我也逐渐听说了一些岳凯旋家里的情况。
岳凯旋来自一个单亲家庭。她刚出生不久,父母就离了婚,她妈妈坚持要了她的抚养权,一直没有再婚。
岳妈妈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女人,这点体现在了工作上,也体现在对岳凯旋的教育上——她在给岳凯旋提供了超过其他单亲家庭物质条件的同时,也要求岳凯旋各方面都出类拔萃,尤其是,一定要比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张永怡强。
所以岳凯旋从小就很忙,别的小朋友玩的时候,她在学钢琴、学舞蹈、学围棋、学英语。
只是很可惜,用岳凯旋自己的话说,她大概缺乏天赋,学什么都是个半吊子,就是别人可以在简历上写“特长:钢琴”,而她只能写“爱好:钢琴”的那种水平。
其实我觉得这很正常,哪有几个天才,学什么都能学出名堂?
前台妹子也很羡慕她,至少她是211本科毕业,虽然在211里学校排名一般,专业也不算热门,但好歹是211啊,也算是领先在了起跑线上。
可似乎岳妈妈并不这样认为,尤其是在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考上了一线名校以后,对岳凯旋不断地指责和挑剔,抱怨岳凯旋让她失望似乎就成了母女俩相处的日常。岳凯旋甚至经常为了周末不用回邻市的家,而主动要求加班。
去年,岳凯旋交了个男朋友。
这个叫李伟的男孩子是我们公司合作单位的一名工程师。
他中等身材、长相普通,工作也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,属于那种掉进人堆里不太容易被发现的人。
我们公司和他打过交道的人不少,说起李伟,大家的评价无非就是,“人挺好的”,除此之外再无其他。
两人谈恋爱据说是李伟追的岳凯旋。或者也不叫追,只能说李伟先表示了态度,岳凯旋接受了。
公司里流传的版本是有天下午我们两家公司一起去客户那里开会,开完会,两人去地铁站的路上,遇到个卖棉花糖的小贩。李伟看见别的男孩子给女孩子买了棉花糖,于是也买了个粉红色的给了岳凯旋。
然后他来接了几次岳凯旋下班,两个人就在一起了。
我不知道岳凯旋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男孩子,起码在我看来,这个男孩子的外在条件是不如岳凯旋的。
不过李伟似乎对岳凯旋很好。我有一次上班来早了,碰到两个人坐在公司的会客区一起吃早餐。男孩子小心地把鸡蛋皮剥好,放进岳凯旋的碗里,然后微笑着看她吃完。
这情景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我和薛仲,于是我第二天早上特意煮了鸡蛋,不过他虽然剥给我吃了,却是第二颗鸡蛋才给我,第一颗他剥给了薛安然。
好吧,前世的情人是该排在前面,毕竟人家是老交情了,我认。
没想到后来听说,岳凯旋她妈妈对她的这个男朋友诸多不满,反对得好像还挺强烈的。
岳凯旋这次烧炭自杀,不知道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。
7
岳凯旋人还在急救室里,她妈妈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。
她五十来岁,瘦长的一张脸,法令纹与眉间的川字纹都很深刻,看起来给人一种严厉的感觉。只是此刻,她的脸色苍白,大约是因为走得急,头发也略显蓬乱。
“你们公司对我女儿做了什么?”一见面,得知岳凯旋基本上没什么危险以后,她立刻质问我。
我语气平静,“早上发现岳凯旋没有来上班,打电话也关机,我和他们经理去了她家找她,然后把她送到这里。现在他们部门经理还在派出所录笔录。”
岳凯旋的妈妈皱眉,“我是问你,你们公司到底做了什么,为什么我的女儿会自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