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“还没散场呢，我溜出来了。你说得对，这种聚会我就不该来，纯属浪费时间。”我一边打电话给薛仲吐槽，一边走进地下停车场。

他最近也忙，集团那边不愿意立刻放他离职，他也不是能甩手就走那种人，于是新公司的筹备就都放在了晚上和周末。

我和薛仲聊了几句挂断电话，一抬头看见前面走着一对年轻男女，女的微胖，穿了条雾霾蓝的长裙，背影有几分眼熟。

“哎，王屹，你别走啊，”她伸手去拉身边身材高大的男人，“我们就这样走了多不好，大家都是朋友……”

“什么朋友？”男人似乎很生气，用力甩开她，“这种人也就你还当成朋友吧。再说不就是什么采购圈子的人吗，平时也没什么交集，你和这些人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？”

“都是同行，多交个朋友……”

她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，“那你所谓的朋友撩我，你没看见？”

“你把人家当朋友，人家把你当什么？但凡有一点尊重你的意思，能当着你的面撩你男朋友？”

女孩子一噎，“人家也不一定是那个意思……就是开个玩笑。”

男的站住了脚步，转身看她，“唐海清，你是不是傻？一个女的，和别人男朋友开玩笑会问：‘你们兵哥哥身材都像你这么好吗？’‘哎呀我可以摸摸你的腹肌吗？’我去她的，要摸回家摸你自己男人去！”

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姑娘，我叹了口气。

“她们是有点过分……可是我们这样走了，人家好尴尬，以后……”唐海清还在试图劝说自己男朋友回去。

“以后，你还想有以后？就这种朋友，你要来干什么？我一年总共就这么几天假，为了陪你我连家都没回。结果呢？天天应付你这些朋友，我和你说唐海清，我受够了！现在你自己想好，剩下的时间，要不就我们俩人该干啥干啥，要不你就和她们玩去，我走！”

男人双手掐腰，胸膛起伏，看起来已经忍无可忍。

唐海清却还在犹豫，“王屹……”

“行，我知道了！”王屹打断她，转身大步朝停车场出口走去，“你继续，我不耽误你。”

那个背影很快消失，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，唐海清慢慢低下头，整个人显得无措又无助。

我又叹了口气，叫了她的名字。

她回头看我，圆圆的娃娃脸垮了下来，眼睛也红得像只小兔子，喊了一声“苏姐……”就扑到了我怀里。

2

唐海清是几个月前入职的，职位是海外采购。

录用她的原因是在工科背景的候选人中，她英语比较好；在英语专业的候选人中，她又有工科背景。所以部门经理代勇对她寄予了很高的期望，希望她能把海外采购这块做起来，以后可以培养她做这一组的主管。

后来有一次开会时候，我遇到代勇，随口问了一句唐海清工作表现怎么样，代勇犹豫着，似乎在想怎样表达，隔了一会儿才说：“积极性挺高的，就是有点……太合群了。”

我笑了，“合群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？”

不知道别人，反正我自小，父母就希望我能合群，比如说像别的女孩子一样，就连去个洗手间都要找个伴。可我大概天生就不是这块料，对人的态度总是泾渭分明，喜欢的人恨不得把心捧给人家，不喜欢的人就有多远躲多远。

这个毛病还是做了HR之后改掉的，毕竟工作需要和大多数人保持良好的关系。

代勇苦笑着摇头，“我也不知道怎么说，反正苏经理，你多留意一下这姑娘就明白了。”

想不到没等我留意这姑娘，一个偶然的机会，我就发现“太合群了”这个词用得还挺好的。

那段时间我工作有点忙，为了节约吃饭时间好好睡个午觉，我开始自带便当。有天中午刚下班，我准备去洗个手，一出门就遇到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往外走，说要去尝尝新开的那家泰国菜。

“苏姐，”从她们旁边走过的时候，有人出声叫我，我回头，看见人群中的唐海清对着我笑，“一起去吧，今天我请。”

“不了，我带了便当。”话说一半，我想起早上在茶水间碰到她，于是问：“你不是也带了饭吗，怎么还要出去吃？”

唐海清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，旁边一个女孩子接口：“海清，你带饭了怎么不早说呢，那我们明天再去也一样。”

另一个女孩子却说：“哎呀，人家都说要活在当下，好吃的怎么能等到明天吃呢？你带的饭晚上再吃吧。”

“对呀对呀，晚上吃也一样。”唐海清马上说，“苏姐，你的也是，走吧一起吧。”

说着就来拉我。

我忙躲开，“你们快去吧，我吃了饭要休息呢。”

后来我听参加聚餐的同事说那家餐厅咖喱虾特别好吃，她们点了个大份。可我印象中唐海清在办公室说过她对咖喱过敏。

可见就算她请客，别人也根本没有关注到她的喜好，这钱花得不值得，我微微叹了一口气。

3

隔天下午快下班时，临时开一个海外项目协调会，因为涉及人员安排，我也被要求参加会议。

唐海清就坐在我旁边。

“那边的设备到位时间必须保证，客户很看重这一点，”销售的同事说着，把目光转向我们这边，“海清，你那边没问题吧？”

唐海清正低着头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敲点点，没有回答他的话。

我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，她才像突然惊醒，“什么？”

那个同事有点不高兴了，但还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，唐海清这才慌忙点着头，“哦哦，没问题，已经和供应商确认好了。”

我转头看她，余光瞥见她手机屏幕亮起，进来了一条微信：“你什么时候到啊？我侄子马上就要放学了。”

唐海清抿了抿唇，又环顾了一下周围，凑过来小声说：“苏姐，你觉得这个会还要开多久？”

“说不准，如果没有问题，可能半个小时，也有可能开到晚上。就看有多少问题需要落实。”我说。

她的小脸垮下去，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乱画，“这样啊？”

“你有事？”

其实我也不明白这些年轻女孩怎么会这么忙，比我这个要回家陪孩子的已婚妇女还急着走。

“是这样的，”唐海清用手挡着嘴，“娟娟侄子读初中，成绩挺好的，就是英语差了些。她听说我英语不错，让我去给她侄子补课。她侄子学校就在旁边，我下了班开车过去接他放学，去他家补习2个小时正合适。”

“你还兼职做家教？”我皱眉。

唐海清赶紧解释：“没有没有，苏姐。就是帮个忙，关系都不错。”

自己的事情还没做好呢，昨天代勇还和我吐槽过，结果还有时间帮别人，我觉得很无语。

“唐海清，林总问你话呢？”

坐在另一边的男同事小声提醒唐海清。

“啊？”她抬头，一脸茫然。

副总经理林总的脸色沉了沉，“是你负责海外采购？”

唐海清忙点头，“是的，林总。抱歉，我刚刚……”

“我问你，设备运输过程中如果出现问题，重新发货来得及吗？”

这个问题她大概没有想到，唐海清的鼻子上渗出汗珠。

4

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，进来一个语音通话请求。“啊，那个，对不起。”唐海清慌忙挂断，“这个问题我马上和供应商确认。”

林总扫了她一眼，又看向采购部经理代勇，“你们搞什么？这点小事都不能事前沟通清楚吗？”

“这是我的问题。”代勇赶紧说，“回头我亲自跟进这件事，您放心林总，绝对不会出状况。”

唐海清低下头，小脸涨得通红。我拍了拍她的手，轻声说：“没事，等下去处理好就行了。”

她转头看我，眉头皱在一起，“苏姐……这次我死定了。”

等散会，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。

一回到我们部门和采购部共同的办公区，唐海清就打电话，“对不起对不起，没想到会开到这个时候……我不是故意挂断你电话的……哎你别生气嘛，明天，明天我一定准时。”

等她挂了电话，代勇的脸色已经黑了。

“唐海清，你一天不坑我你难受是不是？这个项目的重要性我没和你说过吗？结果你呢，是连运输问题都想不到，还是心思根本没在工作上？”

“我，勇哥，我错了，真的对不起。”唐海清缩着脖子，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。

“对不起对不起，除了对不起，你能说点别的吗？”代勇余怒未消，“来了公司这么久，设备型号经常搞错，参数代表什么意思也记不清，每天一下班就踩着点走，弄得海外的同事经常和我抱怨一不小心就找不到你。唐海清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？”

“当初是我拍板把你招进来的，你这样做事，不是打我脸吗？”

唐海清被说得小脑袋耷拉了下去，“我明天一上班就联系供应商，勇哥，你再给我点时间，我会好好做的。”

“总让给你点时间，我看多少时间也不够你浪费的。”代勇说完，转身往办公室走，“行了，这是最后一次，再让我看见你发生这样的事，你就给我哪凉快哪待着去吧。”

我看着他进了办公室，转头问唐海清：“不用去帮人补课了？”

她摇头，“改到明天了。”

“那先来我办公室喝杯咖啡？我家领导去越南出差带回来的，你不是也挺喜欢喝咖啡吗？”我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
唐海清咬着唇看我一眼，站起来乖乖跟在了我身后。

5

“其实我昨天就想找你谈了。”我泡了一杯咖啡给她。

“苏姐，”她说，“你也觉得我做事不行？”

我笑了，“那倒不是。”

“不过我想问你，每天都和大家凑在一起，下了班也要去帮别人忙，你觉得开心吗？”

唐海清一怔，“还……好吧。”

我点头，“我倒是觉得你用了太多时间在人际交往上，对于工作本身，反而没有花费足够的精力。这在我看来，是舍本逐末。”

唐海清看着我，从她的神情里，我知道她并不认同。

“苏姐，”她迟疑着开口，“也不能这么说吧？”

“工作中的知识我也在学啊。不过老话说得好，多个朋友多条路，人在社会上生存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别人帮忙呢。”

“平时不多和别人交往，到关键时刻，别人怎么会愿意帮你一把啊？”

“你这样看？”我端着杯子绕过办公桌，靠在她旁边，微微低头和她对视，“海清，这个社会的人际交往，我觉得只有两种。”

“一种，是真心的朋友。你们彼此懂得，就算很少联系，甚至可能一年说不到几句话，但是当一方需要的时候，另一方一定会二话不说就给予支持。”

“另一种，就是资源的交换，这需要双方旗鼓相当，也就是这次我帮你一把，看中的不是我们平时是不是经常在一起，而是将来我能否从你那里得到等价甚至更高价值的回馈。”

“你觉得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同事、同学、同行，甚至各种圈子的人聚会，帮这个一点忙帮那个一点忙，他们对你来说是哪种交往？你对他们来说呢？”

我的话说完，唐海清怔怔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