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我和薛仲吵架了。

当然，这没有什么奇怪的。世界上就没有不吵架的夫妻，除非他们之间根本已经无话可说。

事情的起因是薛仲好友老林的弟弟，林同学。这位林同学今年考研，前几天分数线出来，差了一大截，于是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找工作。

虽然他是计算机专业的重本毕业生，可眼下错过了秋招，找工作这事已经成了绝对的买方市场，不是他想找就能找到合适的。他的大哥老林跟着着急的同时，想到我是HR，就求到了薛仲这里。

我们公司已经没有合适的岗位空缺，所以我把林同学的简历推荐给了一家兄弟公司。为了确保他能顺利通过面试，我甚至牺牲了休息时间，把他找到家里来，想给他做个面试辅导。

可话还没说上三句，林同学就打断了我两次。开口就是“你不懂”“这我当然知道”这类的口头语，让我完全失去了讲下去的兴趣。

然后他就拿着我编写的《面试官题库》自信满满地一一回答了一遍。

我在心里摇了摇头，等他走了，给兄弟公司的HR同行发了条消息，让他不必安排了，这人不合适。

薛仲不太认同我的做法。

“年轻人傲气很正常，你何必一点机会都不给呢？好歹老林也是咱们多年的朋友，你让我怎么跟他说？”

“实话实说，”我说，“傲气可以，那也要有傲的本事，他的本事在哪？”

薛仲无奈，“你呀，就是因为人家打断你不高兴了，小心眼。”

竟敢说我小心眼？我把给他剥的砂糖橘转手塞进了自己嘴里，起身回了卧室，只扔给他三个字，“你洗碗。”

话音未落，我的手机响起，是个陌生号码。

“你好。”

“你好，苏经理。”对面的男声不知道在哪里听过。也许是发现我没说话，他顿了顿接着说：“我是冯继东。”

我的唇角不易察觉地翘了起来。

冯继东似乎想和我拉拉家常，无奈他实在不擅长，支吾半天，只问了句：“吃了吗？”

我忍不住想笑，“冯先生，有什么话，您可以直说。”

冯继东一顿，沉默片刻才开口，“如果现在贵公司还看得起我这个小团队，那就约个时间谈谈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其实冯继东的这点意图，从他说第一句话时，我就已经猜到了。顾左右而言他，不过是在浪费他的脑细胞，以及我的时间罢了。

2

冯继东二十六岁，毕业于本市一所非常有名的计算机专业院校，是一个AI创业团队的负责人。一个月前，我们公司因为在AI领域产品研发的需要，曾想要并购他的团队，在他们已有产品的基础上做出我们自己的产品。

并购涉及到人员的评估和整合，所以我也加入了公司并购项目组。

起初，冯继东并不肯和我们谈，打电话给他，他要么不接，要么直接说他没打算卖。

我约了他三次，第四次冯继东终于同意见面。

地点是他选的，位于软件产业园附近的一处民房，也是他现在办公的地方。

“你们别看我这地方不怎么样，任正非的第一个办公室是他家阳台，马云也是在客厅里创建的阿里巴巴。”

一见面，冯继东就抬起下巴，说了这样一番话。

他个子挺高，穿着程序员们都比较偏爱的格子衬衫，里面套了件白色T恤，声音也是明朗干脆，乍一看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。

站在我身边的投资管理部经理张驰打量了一圈冯继东这局促的环境，没说话。可我从他垂下的眉眼中看出来，他正在盘算着把我们预期的价格再往下压一压。

冯继东为什么一开始就让我们看到他的处境？他不知道这可能会影响我们的出价吗？我在心里琢磨着这个问题。

后来我才明白，其实是我自己想多了。冯继东这样做，完全是因为他有他的骄傲，不屑于去遮遮掩掩。

“我对我的产品有信心，而且我还有一群兄弟，不管你们怎么看，至少在我看来，他们个个都是好手，是宝藏男孩。”

“所以请问，”他挑眉，目光从张驰身上移到我身上，“产品已经做了一半，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团队卖给你们？”

“因为你没钱了，”张驰开口，声音不高不低却气势十足，“上个月，你的投资方因为和你意见不合撤资了，有这回事吧？”

冯继东神情一僵，继而说：“那又怎么样？我们可以自己撑下去。只要东西做出来，那一定是业界领先的产品，到时候我不相信客户都是瞎子。”

“是吗？”张驰和他对视了几秒钟，轻笑一声站了起来，“那么，祝你好运吧。”

转身时，他丢了个眼色给我。

等他出门，我对冯继东笑了笑，“我那张名片，你先别急着扔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。最起码你要想咨询点儿人力资源方面的问题，我还是可以帮点小忙的。”

冯继东随口应了声，不走心的样子。

3

那之后，我听说也有其他公司对冯继东的团队抛出橄榄枝。只是不管从规模上还是行业地位上，他们都远不能与我们公司相比，所以更不可能打动冯继东。

“你认为他还能挺多久？”我问张驰。

张驰双手插兜站在窗口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，“两个月，最多三个月。”

我觉得时间还是有点长。

商业竞争，速度很重要。一款产品哪家公司先问世，就占领了市场先机。后出来的产品即使有它的独特优势，但想要客户抛弃原有的使用习惯来接受你的，这个成本太高了。

我把我的想法说了，当然，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有点犯蠢，因为张驰就在等着我说出这样的话。

“所以，这就需要苏经理你来做个催化剂了，”他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，难为我以前还觉得他长得很实诚。

“你要我挖他团队的人？”我摇头，“不行不行，就冯继东那个性格，你这是打他脸，最后搞不好一拍两散。”

说实话，这种事我不太想干，把人逼到墙角，成了也不光彩。

“你有别的办法也行，”张驰摊了摊手，“反正总经理说了，这事你来搞定。”

这就扔给我了？

我暗自咬牙，却也只有笑了，“那好吧，承蒙您二位错爱了，我试试。”

第二天，我给冯继东发了一封邮件，是一份他团队人员对应的市场薪酬水平表，以及其中几个人更新简历的截图，然后告诉他，他再不能给予合理的市场价，这些人他未必留得住。

我这算是阳谋了，并没有直接动手。

其实冯继东如果换位思考就会理解，不管他承诺产品做成以后给那些人什么，别人首先今天就要吃饭。

而我们公司，能给他们这个。

我不知道冯继东是怎么把人暂时留住的，不过一个月后，他到底撑不住，给我打了电话。

4

接到冯继东电话的第二天下午，我把他请到了我们公司会议室。

“你有什么想法，尽管提。”

落座以后，张驰解开西装扣子，又整了整袖口，话说得很客气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，这次谁占据主动地位。

我们所在的这个会议室是公司视野最好的一间，两面落地窗，窗外是大面积的草坪，远一点还能看见人工湖。会议室配置全套高端影音设备，就连我们坐的椅子也是从意大利进口的，触手是柔软的头层牛皮，摸起来舒服温暖。

这一切都和冯继东那狭小逼仄的民房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打压对手的自信心，我知道这是张驰想要的效果。可冯继东似乎不为所动，还是抿着唇，后背挺得笔直。

“我有两点要求。”他竖起手指，“第一，我的产品已经完成了规划和设计，所以后面不管谁来做，我不喜欢别人去改我做的东西。”

“第二，”冯继东顿了顿，下巴微微抬高，“我的团队你们不能挑挑拣拣，要收就全部留下。他们本来都是人才，这个我说过，留下他们你们不吃亏。而且，这个团队，必须由我来带。”

“呵~”他的话音未落，张驰就轻笑了一声。

冯继东脸色一变。

“喝水，冯先生。”张驰示意了一下他面前的茶杯，“上好的明前茶，润润喉咙，您口干了。”

“张经理是觉得我的要求很可笑吗？”冯继东眼神未动，直直逼视着张驰，“如果换成是您，自己千辛万苦生的孩子，会喜欢别人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？”

“没有没有，您误会了。”张驰笑着摇头。

“您的心情可以理解。不过我说句不中听的。如果并购达成，那也就不再存在您的产品，您的团队，而是我们的产品，我们的团队。要怎么样来做这个产品，它取决于我们公司的产品规划，而团队最终怎样整合，包括谁来带，自然也是公司决定。您说是吗？”

这话一出口，冯继东的手就按在了桌面上

我感觉到他想起身就走，于是轻轻咳了咳。人可以有性格，也可以有傲骨，但此刻他更需要的是，审时度势。

冯继东果然犹豫了。

“哦，对了，我刚刚让人买了星巴克，应该到了，我去拿进来。”我站起身，看向张驰，“张经理帮我一下？”

张驰点头，“那么，冯先生稍坐片刻。我们喝杯咖啡，事情可以慢慢谈。”

5

冯继东大概真的是那种一身傲骨的人。

我们从上午谈到下午，张驰步步紧逼，可对于产品和团队，冯继东始终不肯让步。

最后他唯一肯让的，反而是价格。

如果抛开他当前的实力不谈，我其实有些佩服他。我把这话和张驰说了，他轻笑，“富贵不能淫，挺有意思。”然后垂下眼，一边用杯子盖拨弄浮在水面的茶叶，一边意味不明地说：“要是能把这份儿骄傲坚持到底，倒也让人羡慕。”

我微叹。

张驰也是有故事的人，只是他很少和别人讲起。我也是辗转听说，他少年时家境很好，自己也是个文艺青年，画得一手水墨丹青。可最后，不知道家里发生什么变故，想当画家的男孩最终反而选择了离金钱最近的专业——投资。

现在他收入不错，有车有房有妻有子，可是公司里没人见过他画画，不知道他家里的画笔，是不是早就落满灰尘。

也许我们最终都会向现实妥协，所以更羡慕那些坚持自己，不肯低头的人，比如冯继东。

却没想到，仅仅一天以后，冯继东就改了主意。

“你说你要重新考虑价格？”我看着坐在会议桌对面的冯继东，有些吃惊。

他抿着唇，脸色微红，却给予了我肯定的答复。

我和张驰交换了一个眼神，“原因呢？”

“没有原因，就是觉得那个价太低了。”

“可是我们已经谈好了，只剩下签合同。”我提醒他，“如果价格方面你有异议，那么其他的条件我们可能也需要重新考虑。”

言外之意，既然价格他坚持，在产品和团队方面，他就必须做出让步。

“我明白。”冯继东果断点头，目光落在桌子中间一动不动，只说：“公司的条件我都接受，只希望合同签订完，能够尽快付款。”

冯继东这是怎么了？这个问题出现在我的脑子里。

“没什么奇怪的，”张弛却说，“换是我，我也会选择卖个好价钱。”

难道冯继东前面的姿态不过是待价而沽？这样一想，我顿时有些失望，对冯继东这个人原有的几分敬意，也有些动摇了。

6

合同签订的第二周，冯继东和他的团队搬进了我们公司AI产品部的办公区。

当天下午AI产品部经理郑翔组织召开了一个部门会议，我也受邀参加。

“宣布一件事，”等人都到齐了，郑翔开了头，一贯的言简意赅，“首先欢迎部门新成员加入，我们会按照大家的技能方向，把人员分入不同的小组，共同开展工作。冯继东暂时划到产品组，直接向我汇报。大家有没有问题？”

话音一落，冯继东带过来的十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。

与此同时，我们公司的老员工彼此间交换了个眼神。

冯继东微微抿唇，“没问题。”

“那好，本周你就先完成你们原有代码的入库工作，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来。”郑翔大手一挥，就准备结束会议。

“经理，我能不能提个建议？”冯继东继续说，“我们这些人搭档了一年，相互间更熟悉些，可能配合起来更有效率，所以我建议保持现有团队，把这个版本做完……”

“我反对，”我们公司的一位研发经理打断他，“大家做的是同类的东西，肯定要把产品和团队都整合起来进行下一步的规划和安排。不熟悉可以磨合，这不是问题。”

冯继东看了一眼郑翔，没再说话。

“东哥，”晚上吃加班餐的时候，我在附近一家餐厅碰到了冯继东和他的几个团队成员。

“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，好好的一个团队，为什么要把我们拆开？”一个胖乎乎戴着眼镜的男生问冯继东。

“能为了什么，为了好管呗。”冯继东还没开口，另一个人说。

“我看呀，他们是针对东哥。”开始说话的人说，“不让东哥带我们这个团队就算了，今天我提交东哥以前的代码，管代码那小子找到我说不符合他们的编码规范，让我们改。”

“东哥的编码能力是我见过最好的，就这还让改，这不是找茬吗？”

“就是，太看不起人了，好像他们才是正规军，我们都是打杂的一样。”

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。

“还吃不吃饭？”冯继东把筷子放下，环视他们一圈，“在哪不是写代码，人家少给你钱了？”

“可是东哥，”胖男生不服气，“当初你拉我们一起干的时候，你说的我们做的不是一份工作，是一份事业，它承载着我们的梦想。现在呢？还是我们的事业吗？”

冯继东一言不发。

一直到一顿饭吃完，他才站了起来，“有梦想，哪里都可以做事业。不管这东西以后贴上谁的名字，都是我们做出来的。你们要记住这一点。”

说完他转身走了，背影挺得笔直。

我越发困惑。

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冯继东放弃最初的坚持呢？他这样骄傲的人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钱吗？

7

加入我们公司以后的冯继东很低调。就算是配置工程师要求他给代码添加注释，他也认认真真按照要求一一添加好。

一周后，AI产品部开了一个关于产品规划的会议。简单来说，就是要把冯继东他们开发了一半的产品，和我们公司的设计，整合在一起。

既然是整合，就会涉及到取舍。

AI产品部的设计，是郑翔亲自带人做的。虽然以我对他的了解，郑翔本质上算是一个不错的管理人员，理性、坦诚、对人对事客观公平。

然而，他毕竟也是人，是人就会有先入为主，有个人喜好，这很正常。

而冯继东，任谁都看得出来，在他心里，他做的产品就像他的孩子。

我是母亲，作为母亲大概都有这样一个体会，“你可以批评我，但我的孩子，希望你能尊重疼惜。”

冯继东自然也一样。

“我知道现在这个版本还有很多问题，但是我们规划了下一个版本，这些问题都可以在下一个版本解决……”

“那你的下一个版本，有没有需求调研的数据，有没有进行过市场论证和分析？”冯继东的话音还没落，就被一个产品经理打断了。

“我们团队讨论过，”冯继东打开笔记本，正准备转过去给他看，那个产品经理却嗤笑一声，“据我所知，你的团队都是做开发的吧？有专职的产品经理吗？有专业的调研团队吗？你们几个人讨论，就能讨论出产品需求？”

周围有人轻笑。

我一向知道冯继东划入产品组以后，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受到一些排挤，却没想到这样严重。

冯继东合上自己的笔记本，安静地等他说完，然后转向郑翔，“咱们公司是业内翘楚，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，既然公司决定买我的产品，就说明它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么一文不值。”

“你，”那个产品经理涨红了脸，“我什么时候说你那东西一文不值了？”

“说正题吧，我等下还有事。”我淡淡地说。

冯继东点头，又打开笔记本，展现了一个同类产品分析图给大家看。虽然分析图更多的是从技术角度做的阐述，然而就连我这个外行也不得不承认，他对这类产品确实算是有研究了。

“那么，如果把冯继东这边原有的产品规划，结合我们的调查数据去改进，大家认为怎么样？”等他讲完了，郑翔问。

“我觉得可以。”有人小声说。

“我也同意。”一名研发经理点头。

“我还是认为，我们的设计调研过程更充分，应该以我们的设计为基础，按照我们的规划走。”开始讽刺冯继东的那名产品经理说。

一个下午讨论下来，支持冯继东的，都是他原班人马。而AI产品部的员工，则要么反对，要么不发言。

这种情况，只有把分歧点提交到更高一级去决策，没有其他办法。

出了会议室，我觉得头晕脑胀，便想去买一杯拿铁。路过公司门口吸烟区的时候，里面传出来的笑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。

直觉告诉我，这是一群男人的八卦时光。

我微微顿住了脚步。

“其实我还挺佩服那个冯继东的，”有人说，“团队都被咱们端了，还这么傲气。”

“那你怎么不问问他，除了傲气，他现在还剩下什么？”另一个人说。

“剩下钱呗。人家卖个半成品，怎么也够咱们干好几年的了。”

一群人又笑起来。

这话就有点过分了。

不过公司大了，自然什么人都有。我懒得理这些，抬步正要走，却看到两步开外，冯继东双手插兜站在那里。

8

“他们说的话，你别介意。”公司楼下的奶茶店里，我和冯继东对面而坐。

“我应该介意吗？”他把一杯奶茶推到我面前，“你们那位张经理不是早就说过，签字以后产品和团队就都不是我的了，今天是我没管住自己，让人家看了笑话，我活该。”

“也别这么说，”我笑了，“也不是谁做个产品出来，都能卖百十来万的，他们这点没说错，你还是很厉害。”

“你真这么觉得？”冯继东挑眉看我。

我点头，“可是你当时为什么放弃对产品和团队的话语权？说实话，我百思不得其解。”

“这还用问，为了钱呗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，用力吸了一口奶茶又补充，“你不用担心，我既然选择了，就会老老实实做个听话的员工。既要当那什么，又要立牌坊，我冯继东不是那种人。”

“那以后呢，你怎么打算？公司收购你们这个团队，不仅是看中产品，也看中了你和你的这些宝藏男孩，这个你应该清楚。”

冯继东目光落在奶茶上，认认真真吸里面的小芋圆，没回答我的问题。

说实话，这种创业团队的负责人，我是很担心他的稳定性的。如果企业不能给他一个好的平台，一有机会，他还会蠢蠢欲动。

“您想听实话吗？”过了好一会儿，冯继东说，“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。”

“我自己的孩子，交给你们跟割我的肉似的。可是我自己又没有本事把他养大。”

“王健林说先设立一个小目标，赚它一个亿，你觉得好笑吗？不会吧。因为他有这个实力。可我说我想把产品做成行业第一的，想用它制定行业标准，大家可能都觉得我有病。这是为什么？实力不行。”

“我这人从小就傲，但是我知道，有实力才有资格傲，没实力什么都免谈。”

说完，冯继东转头，看向了窗外。

一瞬间，我觉得这个还很年轻的男孩子，其实也有很成熟的思想。

“或许我可以帮你一个小忙。”我说。

“我去和郑翔沟通一下，让你把手头这个版本做完。你说过，这个版本做完了就可以演示出来，好不好一目了然。我给你争取这个机会，怎么样？”

冯继东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
9

我说服了郑翔。

其实这个过程并不难，一方面，我们目标一致，都是为了并购的团队最后能成功整合。另一方面，郑翔不是个笨人，只要沟通清楚，他自然明白怎么做对自己更有好处。

冯继东现在是郑翔的下属，让他带团队把这个版本做完，成了，是郑翔有眼光有胸襟，公司领导会认可他的成绩。不成，也算是挫一挫冯继东的锐气，以后他对郑翔的服从性会更高，这个人也才算真正收归己用。

郑翔最后欣然接受，并表示，产品开发过程中冯继东有什么需要，尽可以找他。

冯继东的这个版本，在两个月没日没夜的奋战中，终于新鲜出炉了。一般来说版本发布只是部门内部展示就可以，然而他这个事引起的关注太高，总经理也点名要参加。

“你有信心吗？”产品展示的前一天，我问冯继东。

“我只担心他们不识货。”他说。

我笑了，“你就傲吧。”

“我可提醒你，有实力支撑，你再傲别人只会仰望你。没有实力支撑的，那就是自不量力。”

冯继东挑眉，“您已经给我争取了这么个机会，我要是没本事证明自己，以后他们都来嘲笑我吧，我冯继东一声不吭。”

“但我要是有这个本事，不需要他们仰望，给我的兄弟们点尊重，别用鼻孔看我们就行。”

“呦，还挺讲义气。”我开玩笑，“话别说太满，先亮出本事吧。”

那场产品展示，后来被许多人在各个场合提起。

冯继东带着他的团队研究出了一种算法，可以将机器学习的效率提高两倍以上。就这一点，他说这个产品能制定行业标准，也不算吹牛了。

“为什么他当初肯卖给我们？”总经理问我，十分困惑。

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。

冯继东决定卖了团队，并不是我的阳谋起了作用。事实上，有一个那时更新简历的团队成员，是他最好的朋友，也是这个团队核心算法的设计者。

那人原本有机会去知名企业拿高薪，可他选择了跟着冯继东创业。

然而，产品还没做出来，他两岁的女儿却得了白血病。做父亲的想砸锅卖铁给孩子治，却因为创业一年来收入有限，根本没办法支撑。迫不得已，他只好出去看看，想找个高薪的工作，最起码能有收入维持女儿日常治疗。

也是因为我发的招聘网站截图，冯继东才发现了这件事。

我不知道冯继东当时是怎么想的，但他给我打了电话。

至于后来他做出所有让步，迅速拿到了一个高价，原因也很简单，那孩子等的骨髓配型找到了，而手术费，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。

“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仗义？”冯继东问我，然后笑了，“其实也算不上。我当时就是觉得，以我的能力，我能把这个东西做出来，就能做出来更好的。千金散去还复来，没什么值得可惜的。”

彼时，窗外的阳光打在他头顶上，还真有点熠熠生辉的意思。

“留在公司好好干吧，”我说，“总经理都认识你了，现在要主推你的产品，以后你在公司的机会还很多。正好也让那些人看看，除了骄傲，你到底还有什么。”

“留不留就看你们了，”冯继东转身，迎着风张开双臂，“反正我现在牛逼了，全行业都知道我冯继东了，要留下我，你可得加把劲儿啊苏姐。”

我忍不住笑了。

这小子，真不是一般的傲啊。

不过像他这种有底气的傲，我怎么有点欣赏呢。